因行走在戰(zhàn)亂中的“文字的禮敬”與“藍盔的溫情”,管泰然“火”了。他撰寫的“一個90后士兵的維和日記”被國內(nèi)30多家網(wǎng)站和主流媒體轉(zhuǎn)發(fā),更被我駐馬里大使夸贊“很有思想,很了不起”,世界由此讀到了一個大國士兵的情懷與擔當。請關(guān)注今天出版的《解放軍報》的報道——
2015年5月22日,即將登機回國的第二批赴馬里維和的工兵分隊戰(zhàn)士管泰然,與剛下飛機的第三批赴馬里維和醫(yī)療分隊的姑姑管付巖在巴馬科機場巧遇。姑侄接力維和,成為維和部隊的一段佳話。白云天攝
愿這世界不再升起狼煙
■戴 墨
22年前的5月15日,一個新生命來這個世界報到。那天,婦產(chǎn)科一連接生了5個女嬰,一聲聲嘹亮的啼哭幸福地釋放了媽媽們十月懷胎的艱辛。而整個產(chǎn)房唯他意外難產(chǎn),別說“哇”的一聲哭,就連貓那樣輕的嘆息也沒聽到。等他媽媽再見到他時,已經(jīng)是一周后的又一個清晨了。于是,這個一剪斷臍帶就獨自應對人生困境的孩子,被取名——管泰然。
后來,管泰然長成了身高一米八的標準帥小伙,額頭寬闊,眼睛炯然,下頜上還殘留著幾個青春痘痘印。他從小就一身文藝范兒,愛寫小說,愛看動漫,愛扮演劇中仗劍走天涯的王子。雖然出生在軍人世家,但他并沒想子承父業(yè),而是醉心于搞文化產(chǎn)業(yè)的創(chuàng)業(yè)準備。
但那一年突然發(fā)生了很多事。先是父親調(diào)離了他熱愛的團隊,然后是疼愛他的奶奶過世了。他隱約看到了父親的失落與不舍,耳畔也不斷回響起自小奶奶就對他的叮嚀——“孫子,等咱長大了當兵去”。
奶奶和爺爺都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入伍的老兵。那個特殊年代,奶奶因家庭出身問題,多年蒙受不公正待遇,直至80年代才被落實政策,重返工作崗位。她的第19份“入黨申請”終于獲得組織批準,不惑之年時成為一名新黨員。在一次“進退去留”的考驗面前,奶奶把“留”的機會讓給了年輕人。兵沒當夠,就脫下了軍裝,這成了奶奶這輩子最大的遺憾。
奶奶離世的那個夜晚,管泰然一身重孝守在靈堂前,哭紅的眼睛緊盯著如豆的燭光。燭光在深夜里明明暗暗,仿佛奶奶沒有合上的眼簾……那年底,作為奶奶唯一的孫子,他將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的夢想鎖進抽屜,應征入伍。
爺爺拍著管泰然的肩膀說:“你的路走對了!我和你爸都是從工兵部隊出來的,到你這兒是家族第三代工兵,你一定要接好班。別想著當兩年兵就回來,那沒啥出息,要有大局觀念。沒有軍人奉獻犧牲,就沒有國家安寧。國不寧,個人小家庭的幸福浪漫都是零。爺爺知道你有寫作天分,但男子漢大丈夫還是先握緊槍桿子,再拿好筆桿子。別嫌爺爺啰嗦,爺爺是為你選擇當兵高興,你奶奶在天之靈肯定也覺得欣慰??!”
管泰然恍然明白,為什么當他第一次敬下那個莊嚴的軍禮時,總感覺舉起的那只手臂灌注著巨大的力量。從爺爺奶奶到父親再到他,也許這就是一家三代生生不息的血脈傳承吧。
那年,團隊要組建工兵分隊赴地處撒哈拉沙漠腹地的馬里參加維和任務。在父親的鼓勵下,管泰然向連隊遞交了“請戰(zhàn)書”。連長拍拍他的肩膀說:“你可是‘三代獨苗’啊!”他大聲報告:“下士管泰然正是帶著祖孫三代人的夢想出征!”
管泰然至今記得,那次出征前,父親曾帶他去給老參謀長關(guān)喜志掃墓。撫摸著老戰(zhàn)友的墓碑,父親說:“喜志,我們有接班人了……”聲音幾度哽咽沙啞。走出墓園的路上,一向嚴肅的父親突然將管泰然一把抱住,不顧他的身量早已超出自己半頭。
以前對爺爺和父親這種打鐵般的澆灌,管泰然并不以為然。可是,在戰(zhàn)火、高溫、貧困和“埃博拉”一起傾軋下的馬里,他慢慢嚼出了味道?!靶┲伊x”“家國天下”這些曾聽聽就過去了的詞,竟也滿血復活,不知是不是受了尼日爾河的感染。
其實,讓管泰然真正讀懂這些的,還有一個人——他的好哥們、好戰(zhàn)友申亮亮。兩人同是工兵分隊赴馬里執(zhí)行維和任務的隊員,只是管泰然比申亮亮早了一批。當年泰然出征時,曾對不無遺憾的亮亮說,我先去“蹚蹚路”,等你養(yǎng)好腳傷再上。兩人擊掌為定。誰知,當泰然從馬里卸下征塵回國,奔赴維和戰(zhàn)場的亮亮卻在1個星期后犧牲在了哨位上。一想到亮亮犧牲的那個哨位,也是自己曾經(jīng)持槍站立的地方,管泰然的心底就無聲吞咽一陣難過。
維和官兵隨身的背囊里,都藏有一張自己的小照片。照片的背面,是他們大寫的姓名。自從亮亮犧牲的照片被祖國放大,管泰然突然覺得,此時他活著的意義已經(jīng)不再獨屬于他自己和自己的小家。從中國吉林到西非大漠,中國維和官兵頭頂?shù)乃{盔早已穿越了整個蒼穹。
參加維和的那240多個日夜里,管泰然很忙。他和他的藍盔戰(zhàn)友要站哨,要架板房,要拉給養(yǎng),要政治學習,要迎檢考核,要呵護沙漠營區(qū)中僅有的一塊菜地,要進行種種防護演練、抵御恐怖分子襲擊……每天的馬里晚9點,也就是國內(nèi)的凌晨3點,他和家人總是準時聚在QQ里互報平安。70多歲的爺爺為了看孫子QQ空間里的“維和日記”,硬是學會了上網(wǎng)。而總說自己五音不全的父親竟然學會了《鴻雁》,時不時就愛唱給管泰然聽。在那樣萬籟俱寂的夜晚,爺爺、父親和母親的QQ頭像,就像三盞不眠的小桔燈,共同溫暖著遠在馬里的他。
“握緊槍桿子,再拿好筆桿子。”在馬里,管泰然沒有忘記爺爺對他的勉勵。他希望浪漫的撒哈拉重拾浪漫,他渴望他堅守的這個國度不再升起狼煙。于是,他在電腦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:
“8個月,240個晝夜,5760多個小時,分分秒秒的酷熱,汗水;蚊蟲,各種流行性疾?。粦?zhàn)亂,零零落落的槍聲。我不想告訴你,一個中國士兵的眼睛,他在馬里加奧任務區(qū),只看到這些令人沮喪的景象。他還想讓你感受到有痛苦的地方,也會生長美麗和希望……”
正是因這份行走在戰(zhàn)亂中的“文字的禮敬”與“藍盔的溫情”,管泰然“火”了。他撰寫的“一個90后士兵的維和日記”被國內(nèi)30多家網(wǎng)站和主流媒體轉(zhuǎn)發(fā),更被我駐馬里大使夸贊“很有思想,很了不起”,世界由此讀到了一個大國士兵的情懷與擔當。
更讓管泰然沒想到的是,在210醫(yī)院當護士長的姑姑深受他“維和日記”的感染,毅然申請加入維和醫(yī)療分隊,與申亮亮所在工兵分隊同批飛往馬里。一對至親,相逢于國際維和戰(zhàn)場。姑姑見到管泰然的那一刻激動地說:“大侄子,我來接你的班啦!”
5月15日,是聯(lián)合國確立的“國際家庭日”。巧合的是,這一天是管泰然的生日。今年的這一天,是管泰然奶奶逝去6周年的忌日。晚上,管泰然夢到奶奶了。奶奶戴著老花鏡,笑盈盈地撫摩著聯(lián)合國頒發(fā)給管泰然的“國際維和二級勛章”,心滿意足的樣子,仿佛是在為他的青春頒獎。
而管泰然的獲獎感言正如他在日記中寫下的:“在這躁動不安的撒哈拉腹地,只有一頂一頂?shù)闹袊{盔,如同平安的音符,涌動在時空交錯的行板上。也許多年后,它將成為歷史中的一個冊頁,也許,它僅僅是我們家族故事中一個不斷被演繹的尋常夜晚。它是此岸與彼岸,是一條河流與另一條河流……而我和我們,只為這個世界不再生長炮火與狼煙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