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滇西橫斷山脈地帶,“世界屋脊”喜馬拉雅山余脈由北向南逶迤傾伸,生成擔當力卡山和高黎貢山這對纏綿而倚的戀人。在戀人的懷抱里,有一個毗鄰緬甸,與西藏交界,有著神山仙水傳說的地方,那里就是被世人稱之為“太古之國”的云南省怒江州貢山縣獨龍江鄉(xiāng)。
這是一個艱險神秘而令人向往的地方。這里有千里冰峰、萬年積雪,巍峨挺拔的高黎貢山;這里有血色峽谷、險灘絕境,清澈見底的獨龍江水;這里有云端界碑、邊防哨卡,可愛的戍邊官兵。
這群駐守在“太古之國”的戍邊人,用自己的青春和熱血,甚至生命,守護著祖國這塊1997平方公里的領(lǐng)土,捍衛(wèi)著祖國115公里的邊境線,他們與峽谷為伴,駐守寂寞,留下感動,在獨龍江畔續(xù)寫著一曲當代軍人的青春之歌。
今天,讓我們跟隨“峽谷勇士”的腳步走進神秘地境——獨龍江大峽谷,親歷獨龍江邊防巡邏的險峻與艱苦,感受獨龍江戍邊官兵的艱辛與付出。
進出秘境,難在“天塹”之路
“出發(fā)!”7時許,集合哨聲劃破營地的寂靜,巡邏分隊隨即出發(fā),今天的巡邏任務是對地處獨龍江地域海拔3997米的37號界碑進行定點縱向巡邏。巡邏車行進在懸崖峭壁之間竄出的簡易公路上,戰(zhàn)士們甚至不敢向窗外張望。左側(cè)是萬丈深淵,右側(cè)是壁立千仞的大山,怒江大峽谷盡情地展示著它獨特的風度與氣概?!懊看卧谶@條‘十八彎’的巡邏路上執(zhí)勤,戰(zhàn)士們胃里都翻江倒海,吐成一片,不要說暈車藥,吃啥都沒用!”指導員范茂廷打趣地說道。
上午9時,巡邏分隊抵達獨龍江隧道口,公路養(yǎng)護員攔下了我們的巡邏車,下車打探才知道,他們正在對隧道進行維護,半個小時后才能通過。休息之余,指導員和戰(zhàn)士們聊起了駐守在獨龍江的老一代邊防軍人的戍邊往事。
在獨龍江隧道未打通之前,進入獨龍江還需繞行23公里,23公里算不上什么,可就是這23公里,卻盤旋著400個急彎,都說“山路十八彎”,這400彎的路又該叫什么?每年12月至來年5月,使這條進出獨龍江的道路長達半年的封山期,雪山就像高高的墻垣,把獨龍江變成一座圍城,外面的人進不來,里面的人出不去,全鄉(xiāng)人就此與世隔絕。每年都有人因為要急著出山,冒險翻越雪山埡口,而大多數(shù),都是有去無回……
曾經(jīng)駐扎在獨龍江的一位老戰(zhàn)友說過:“每逢封山期,就得吃上大半年的洋芋和豆腐皮,吃得看見它們都想吐!”“身處獨龍江,要想不被寂寞和孤獨吞噬,除了自己,沒有人可以拯救你!在這里一天就是奉獻!”一名駐守過獨龍江的領(lǐng)導曾經(jīng)這樣說過。
隨著獨龍江隧道的全面貫通,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神秘地境才逐漸揭開了神秘的面紗,各方游客慕名而來。人們只看得見這里秀麗的自然風光、淳樸的風俗民情,在嘆惜著無法欣賞每年封山期的獨特美景的同時,誰也不曾想過這與世隔絕,艱苦寂寞的生活,卻是駐守官兵們的日常。
隨著養(yǎng)護員一聲哨響,把我們從這段獨龍江往事里拉了回來。一上車,指導員立馬吩咐大家把車窗全打開,因為獨龍江隧道海拔3125米,全長6.68公里,車行通過需要六分多鐘,里面空氣稀薄,只有把車窗打開,才能呼吸更多氧氣……
出了隧道口,便是神秘的獨龍江大峽谷,越往下走路越狹窄艱險,只見駕駛員賴強緊緊握著方向盤,他說:“每一次進出獨龍江,其實都是一次生死考驗,再困再累都不敢放松一下?!泵看芜M山或者出山,他都會選擇靠里的位置,有時碰到會車,兩輛車幾乎是貼著車身過去的,稍有差池,處于外線的車很有可能被擠下萬丈懸崖。在這條路上,車毀人亡的慘劇不計其數(shù)。越野車、農(nóng)用車、摩托車、拖拉機、挖掘機、推土機等等,從這里摔下去,從來都不會有幸存者。
緬懷忠魂,擔起守邊重任
下午14時,巡邏分隊抵達獨龍江鄉(xiāng)巴坡村委會,我們將在這里小憩和午餐。這里曾經(jīng)是某部紅三連的老營區(qū),現(xiàn)為獨龍江愛國主義教育基地,隸屬獨龍江邊防派出所管轄。午餐過后,指導員帶著幾個戰(zhàn)士從公路旁一條小道向上爬去,筆者好奇地跟了上去,原來公路上面400米的地方有一塊小小的墓園,園門用水泥砌成,結(jié)構(gòu)簡單,只能依稀從門柱上的挽聯(lián)“干革命不講條件,保邊疆為國獻身”才看得出來,這是一座烈士陵園。在獨龍江烈士陵園里,長眠著8位烈士。到陵園掃墓幾乎成為官兵們每次到獨龍江巡邏必做的第一件事,“只有一座墳墓底下埋著尸骨,其他都是衣冠冢,因為無法找到他們的遺體……”南部戰(zhàn)區(qū)陸軍某邊防旅十九連指導員范茂廷每提及此,都不禁緊蹙愁眉。
1964年5月,就在人馬驛道即將修通之前,24歲的戰(zhàn)士張卜突然病倒了。大雪封鎖著進入獨龍江的所有路徑,在缺醫(yī)少藥,治病依靠納姆薩(巫師)的獨龍江,張卜的戰(zhàn)友們束手無策,他的病情通過電報發(fā)到了貢山獨立營、省軍區(qū)、中央軍委,直至驚動了當時的國務院總理周恩來。
山外的醫(yī)生通過電波確診了張卜患的是急性闌尾炎,但醫(yī)生進不去,病人也出不來;最后,總理要求外交部協(xié)調(diào)緬甸,通過緬甸航線用直升機空降藥品進獨龍江;戰(zhàn)友們和當?shù)財?shù)百名群眾上山尋找空投急救包和藥品,但茫茫原始森林,短時間內(nèi)找到空投物資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
只需一名醫(yī)生、一把手術(shù)刀和一劑青霉素就可以治愈的闌尾炎奪走了張卜年輕的生命,就算在共和國總理的關(guān)懷下也未能留住這名年輕的戰(zhàn)士,從此獨龍江有了第一座烈士墓。
1971年,戰(zhàn)士邱旦史跟隨巡邏分隊奉命巡查43號界樁,巡邏分隊在穿越原始森林時,遭到野獸攻擊,邱旦史為了轉(zhuǎn)移野獸注意力保護部隊安全轉(zhuǎn)移,活生生被野獸咬死,“死亡界碑”因此得名。
1977年,鵝毛大雪在9月飄飛,唯一一條電話線被冰凌拉斷,獨龍江與外界徹底失去聯(lián)系。剛?cè)胛橐荒甑馁F州籍戰(zhàn)士張枝繁接到了修復電線的任務,他跟隨5人小分隊沿著人馬驛道一點點前行,架接電桿電線,一走就是幾天。
路上風霜雪雨,海拔3750多米的黑普又被大霧籠罩了,能見度不到5米。張枝繁知道,他們必須在氣溫降下來之前走出雪山。但意外還是發(fā)生了,張枝繁一腳踩空,掉下百米深的懸崖。那時他剛剛?cè)胛橐荒?,年僅18歲……
由于路途遙遠,迄今為止,只有烈士張枝繁的親屬曾經(jīng)來獨龍江掃過墓。烈士于建輝犧牲的那年,他的父母千里迢迢從北京趕到怒江,想見見兒子最后戰(zhàn)斗過的地方,可是,當時獨龍江已大雪封山,內(nèi)外隔絕。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傷心欲絕的兩位老人只能帶著莫大的遺憾離去,也許今生也再沒有比這更加痛心……
“各位烈士,今天我?guī)е鴳?zhàn)友們來看望你們!愿你們安息!”離開巴坡烈士陵園時,指導員范茂廷說了這么一番話。
盡管8座墳塋大都是衣冠墓,盡管他們不是戰(zhàn)死沙場,但卻是英雄,他們用生命豎起的豐碑令人欽佩,更是一茬茬戍邊官兵心中的光輝榜樣,是獨龍江戍邊人的精神坐標!
魚水情深,筑起邊關(guān)“長城”
夜幕時分,巡邏分隊抵達第一天的宿營點——欽郎當。在這個偏遠閉塞的小村寨里居住著善良淳樸、待人寬厚的獨龍族人們,聽說巡邏分隊要在這里宿營,村里人自發(fā)給巡邏分隊騰出了一個房間。順利安頓下來后,指導員范茂廷按慣例帶著軍醫(yī)和幾名戰(zhàn)士,扛著大米、面條、花生油等生活物資和一些醫(yī)療藥品去探訪村里一位特殊的獨龍族老奶奶。
原來這位老奶奶,是村寨里唯一一位素有獨龍族“活化石”之稱的獨龍紋面女。獨龍族“紋面”習俗極具民族特色,其來源至今仍是個謎。中士李小青告訴筆者,看望這位老奶奶不是部隊的安排,而是每一批巡邏官兵的習慣。故事還得從老一代戍邊人那里說起:一次,巡邏官兵到41號界碑巡邏,走到大山深處時,搜索組尖兵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一名獨龍族紋面女抱著孩子站在懸崖邊想要輕生,巡邏隊得知情況后立刻趕去,千鈞一發(fā)之際一把將她拉了回來??粗菬o助的眼神和因營養(yǎng)不良而面黃肌瘦的幼孩,官兵們的內(nèi)心被狠狠的觸碰到了,沒有多余的勸說,官兵們知道,食物才是她們此時最需要的。于是都自發(fā)的把自己口糧給紋面女,并把母子倆護送回家,安慰她帶著孩子堅強地生活下去。
這件事在官兵中傳開了,官兵的心久久不能平靜。從那以后,沒有要求,沒有命令,每一批巡邏官兵都將巡邏隊的部分食物、衣物、醫(yī)療藥品等送到邊疆村寨的老百姓手中,每次巡界碑前,官兵都會跋山涉水,走遍獨龍江的村村寨寨,為獨龍江僅存的39名紋面女看病送藥。
生死之路,彰顯戍邊忠誠
次日清晨,濃霧還未散去,巡邏分隊就整裝出發(fā)了。穿過美麗的月亮大瀑布,再向前步行1.5公里,獨龍江就在眼前。由于獨龍江水流湍急,無法涉過,巡邏分隊需要溜索過江。兩條鋼索飛架獨龍江兩岸,江水波濤洶涌,巡邏隊員們雙手緊握溜索梆,雙腳一蹬,縱身一躍,便向?qū)Π痘ィ?00米的距離,卻需要一兩分鐘才能艱難到達對岸。
渡江之后,便是艱難的爬山過程。巡邏分隊要從海拔1000米的獨龍江畔爬上海拔3997米的37號界碑,高黎貢山不僅溝壑縱橫、地勢險峻,而且天氣惡劣、變化異常,剛才還萬里無云,一會兒就烏云濃密,真讓人琢磨不透,可謂是“山腳春意濃,山頂冰雪寒,一山分四季,十里不同天”。
翻過一座2000米山峰后,巡邏分隊便進入了莽莽原始森林。高黎貢山森林覆蓋率超過95%,沿途灌木叢生,巡邏路在枯枝爛葉的覆蓋下沒有了蹤跡,只能靠地圖和指北針判定方位。為了避免迷路、走散,巡邏分隊每走一段都會將人員收攏,并派出尖兵前去探路,確認無誤后再繼續(xù)前進。走出原始森林,迎接巡邏官兵的便是兩座海拔超過3000米的高山,坡度超過70度,每爬一步都是手腳并用,加之負重十幾公斤,官兵們無一不是氣喘噓噓,大汗淋漓。
夜幕時分,巡邏分隊來到一個山洞,這就是晚上的宿營地。官兵們分工合作,有的拾枯草“鋪床”,有的砍柴生火。不一會兒,山洞就被收拾得平平整整。官兵們在洞口燃起了篝火,既抵御深夜寒潮的侵襲,又能阻止野獸的攻擊。獨龍江流傳著一句話:人吃的東西少,吃人的東西多。早些年,野獸襲擊人的事件時有發(fā)生。
巡邏第三天,巡邏分隊開始向高黎貢山山頂發(fā)起沖擊。由于正值雨季,巡邏路經(jīng)過雨水的沖刷,很多地方布滿了青苔,官兵們每爬一步都非常吃力。在路上,筆者聽說了老連長黃仕剛巡邏途中死里逃生的故事:一次巡邏37號界碑下山路途中,黃連長不小心腳下踩滑,手上拉著的竹子都被扯斷,走在前面的戰(zhàn)士何洪永急忙伸手去拉,卻沒能抓住他的手,黃連長朝山下迅速滑去,幸運的是,滑到懸崖邊時突然停住了,兩腳已經(jīng)伸出了懸崖,大家迅速把背包繩丟過去才把他拉了回來。每當提起這一幕,下士何洪永都心有余悸。
經(jīng)過2天半的艱難跋涉,大家終于看到了矗立在高黎貢山之巔上那莊嚴的界碑,看到鮮紅的“中國”二字,大家情不自禁地歡呼相擁,流下了喜悅而激動的淚水。確定位置、觀察界物、清理界碑、描紅、宣誓……所有工作完成以后,官兵們整齊列隊,向界碑致以最崇高的軍禮,用邊防軍人特有的方式宣誓國家的主權(quán)。
“無論多么艱險,也阻擋不了我們巡邏官兵的腳步!比起老一代邊防軍人,我們承受的這點苦太微不足道了!”指導員告訴筆者,如此艱苦的巡邏任務,每名戰(zhàn)士每年至少要承擔10次以上。雖然每一次巡邏都充滿著兇險,但官兵們從不畏懼。
這么多年來,巡邏在秘境獨龍江的官兵們到底吃了多少苦、歷了多少險,大家誰也說不清,但他們依然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地堅守在這里,一茬又一茬的年輕戍邊人接過前輩的旗幟,將對祖國的無限忠誠,鐫刻在巍巍的高黎貢山之巔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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