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為瀟灑

●瀟灑顯于外而源于心，或者說是心智徹悟后的自信，也是一種理性的個性提升

中國字極富形象感，譬如“瀟灑”二字的偏旁，皆從“水”，一下讓人想起句俗調(diào)：“如要長得俏，走路水上漂?！边@倒是挺形象地勾勒出形態(tài)的瀟灑之狀，但“天地?zé)o意，男兒有心”，真正意義上的瀟灑，不僅是衣冠容貌之狀，也是一種精神高度的表達(dá)，既有跟著感覺走的率性飄逸，亦呈現(xiàn)著充滿進(jìn)取心的價值觀。

應(yīng)當(dāng)說，瀟灑這個概念是東方文化特有的，從比較學(xué)來看，它與西方文化中的浪漫有著相似的美學(xué)解讀，但更有我們中國人常說的“風(fēng)骨”二字蘊含其中。孟子所說“集義所生”的“浩然之氣”，其實就是一種高貴的瀟灑?！昂笏乐T君多努力，捷報飛來當(dāng)紙錢?！标愐愕摹睹穾X三章》無啻于生命的絕筆，但卻是充滿了笑談生死、拊掌揮灑的大瀟灑；1944年，林徽因和梁思成在四川編寫《中國建筑史》，耳畔已聞日寇的炮聲，林徽因筆未停、唇輕啟：“我們門口不就是揚子江嗎？”其“淡兮若?！钡臑t灑之態(tài)，愧煞多少驚惶者。

瀟灑顯于外而源于心，或者說是心智徹悟后的自信，也是一種理性的個性提升。中國歷史上出現(xiàn)過的大大小小600多個皇帝，無不喜歡和老天爺搭上點關(guān)系，可是讀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(jì)》發(fā)現(xiàn)，唯獨秦始皇是一位從來不講“天命”授予的皇帝，在著名的瑯琊臺石刻中，甚至還直斥古代的三皇五帝假借鬼神，欺騙民眾。他總在詔書中說“寡人以眇眇之身……”（眇者，微小也），謙詞之中，卻充盈著千古一帝的自信與瀟灑。

法國社會學(xué)家布爾迪厄提出：“趣味是一種不可避免的差別和實踐證明。”瀟灑亦是一種旨趣的體現(xiàn)，不可脫離人的修養(yǎng)品味來談。有人放浪形骸、言行無拘，那不叫瀟灑叫痞行劣跡。宋代詩人石曼卿在海州作通判時，衙門附近有一座禿山，他就組織衙門里的人用泥巴裹著桃核往山上扔，比誰扔得遠(yuǎn)，一時成為當(dāng)?shù)亓?xí)俗。幾年下來，竟然滿山桃花綻放，成為一個有名的詩典。蘇東坡有詩記之：“戲?qū)⑻液斯t泥，石間散擲如風(fēng)雨。坐令空山出錦繡，倚天照?；o數(shù)?！彪m然這種文人的瀟灑未必能夠解決百姓生計，但比起那些一到寺廟池塘就扔錢幣的人來說，趣味和格調(diào)的差別還是一眼就能分出高下。

世風(fēng)日下、人心不古，這是人們常發(fā)的感慨。其實，瀟灑之情狀即是“世風(fēng)”的一部分。當(dāng)代哲學(xué)家馬爾庫塞稱，在現(xiàn)代工業(yè)社會中，人很容易變?yōu)椤皢蜗蚨鹊娜恕薄藗兊耐庠谛袨椋?jīng)過內(nèi)心層面的各種功利計算與過濾，再篩選出以利害關(guān)系為單向度的存在。人選擇功利可以理解，但如果生命中只有認(rèn)同現(xiàn)實、獲取物質(zhì)、弋名弋利這一個“單向度”，那么，理想、精神都將因無利可圖而被輕易地背叛；道德、責(zé)任也將漸漸失去自我擔(dān)責(zé)的勇氣。而一個對利益投懷送抱，對功名汲汲以求的人，是沒有資格談瀟灑的。

人生瀟灑不瀟灑又如何瀟灑，各有追求和標(biāo)準(zhǔn)。甘地的話可作為一個參照，他說，有7種事情將毀滅人類：“沒有原則的政治，沒有犧牲的崇拜，沒有人性的科學(xué)，沒有道德的商業(yè)，沒有是非的知識，沒有良知的快樂，沒有勞動的富裕。”我覺得可以再加一條——沒有瀟灑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