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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一個中國人的一生》:走紅法國的中國漫畫書

來源:中國青年報責任編輯:李祺冉2013-10-31 11:09

遷入新居雖值得慶賀,但觸目可及的“拆”字讓人心情復雜。

你根本就不懂,什么叫強烈的感情?在那個年代,吃就是最強烈的感情

李昆武在昆明有個小畫室,他在那里完成了大部分的畫稿。畫室在老城區(qū)一棟高層大廈里。抬頭是一整面墻的世界地圖,背后是一整面墻的中國地圖,壓在書桌底下的是鋪滿一整張書桌的昆明地圖。老李說,之所以這樣設計,是為了符合毛主席的要求,“背靠祖國,面向世界”,他又給自己再多加一句,“心懷家鄉(xiāng)”。

他每天早上6點半準時起床,保持著軍人的作風,把每天的工作量化,定時定點地完成任務。就這樣,他已經(jīng)完成了包括《一個中國人的一生》等8本書的畫稿。

他從自己的出生開始畫起。他常常在陪母親散步的時候,聽她講小時候的事情。那是1955年,一個“人民群眾革命勝利的黃金時期”,雖然當時住著集體宿舍,全家最高級的家當不過是臺收音機,但人們終于不必為打仗擔驚受怕,母親常常把不滿周歲的李昆武放進小背簍里,哼著歌帶他去買菜。

那時候,父親對兒子最大的期望來自當時的報紙:“報上說,昆明一個出生不到6個月的女孩,就會說‘毛主席萬歲’了!”

在那個打牌都得“爭上游”的年代,他們圍在竹編的搖籃邊,不甘落后地教兒子說話:“毛主席萬歲!毛主席萬歲!”

可是,搖籃里的小嬰兒只會支支吾吾地說,“媽……媽……媽主席?”

在這本自傳漫畫里,李昆武記錄下了當時父親的沮喪。他跟妻子抱怨:“我擔心孩子的腦子不怎么靈光,也沒叫他做什么稀奇事,我在報紙上看到,在北京、上海那些大城市,好多像他這么大的孩子都能唱《東方紅》了?!?/p>

所幸,雖然沒能生下來就說“毛主席萬歲”,李昆武倒也沒“落后”太久。上學后,他就拎著顏料,在省委大院的外墻上畫宣傳畫,不是舉著《毛主席語錄》的紅衛(wèi)兵,就是微笑著揮手的毛主席。他后來還參了軍,成了專門畫軍隊戰(zhàn)士的宣傳兵。他從沒上過專業(yè)的繪畫課,但在一遍遍臨摹毛主席肖像的過程里,學會了畫畫。

父親送給他一本1960年的《宣傳畫選輯》,成了他的“藝術啟蒙老師”。老李在漫畫里畫著,父親抱著還是個孩子的他,湊在臺燈下一起看,邊看還邊給兒子講解,“世界分為兩大陣營,一邊是好人,一邊是壞人,蘇聯(lián)老大哥是好人,美帝國主義是壞人,喏,你看這張漫畫,長著鷹鉤鼻的,是壞人。”

長著鷹鉤鼻的歐勵行對這些內(nèi)容沒意見,但卻跟老李在別的內(nèi)容上吵了起來。漫畫里,老李的父親終于結束勞動改造,回到自己的家。母親專門燉了一只雞,做了滿滿一桌子菜,迎接久別的丈夫。他們一見面就哭,哭得說不出話,可下一幕畫面就是吃飯,倆人并排坐在餐桌上,相互謙讓一只雞腿。

在那個食品并不豐盛的年代,母親把大雞腿用筷子夾給父親,父親舍不得吃,又讓給母親,兩個人來來回回,爭執(zhí)著要對方多吃點,翻來翻去幾頁紙,全都是他們推讓雞腿的手。

歐勵行對這段情節(jié)不滿意,“他們10年沒見了,應該有些別的吧,一對分離了10年的愛人,見面不可能就吃一頓飯?!?/p>

老李反問老歐,“見面不就是吃飯么,不吃飯還能干什么?”

“那他們接吻了嗎?”歐勵行說,“夫妻久別重逢,應該會有更激情的愛。你要把更強烈的感情畫出來?!?/p>

老李毫不認同:“你根本就不懂,什么叫強烈的感情?在那個年代,吃就是最強烈的感情。”

我們垂頭喪氣和心慌意亂時,有保姆奶奶的慈愛與樂觀相伴。

這本書不是畫給法國人看的,一定要回到中國

讓老李意外的是,在創(chuàng)作過程中,不理解他的不僅僅是老歐。他沒想到“創(chuàng)作中的最大敵人”,竟然是自己身邊的中國人。

堅持用筆作畫的老李直到現(xiàn)在都不會使用電腦,所以總要找個年輕助理幫他??伤襾淼?0后助理,卻總讓他“嘆為觀止”。

“幾乎在每一頁每一幅圖,都有年輕人看不懂的謎題?!崩罾ノ湔f,“到最后幾乎是我給他重上了一遍歷史課??晌抑v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內(nèi)容,只是一些最基本的概念。我從小最討厭看歷史書,可是沒想到,我自己畫的這本書,好像變成了本歷史書?!?/p>

后來,老李但凡找助理,都要先發(fā)問,“上一次摸紙質(zhì)書是什么時候?”可最常見的回答相隔時間都挺遠,“上學的時候,課本?!?/p>

在老李長大的昆明,在街上找一家酒吧要比找一家書店容易多了。老李有時候會去離家最近的書店轉(zhuǎn)轉(zhuǎn),那是家兩層樓的大書店,可每次去逛,他都感覺自己走進了“廉價服裝批發(fā)市場”,一張彈簧床,鋪滿一摞書,旁邊還擺個紙片,“十元三本,會員優(yōu)惠”。

翻開那些書,沒幾本老李看得上的——不是在教人炒股,就在講解職場人際關系,還有的書他連書名都看不懂——《我不是教你詐》。回家打開電視機,即便抗戰(zhàn)劇也“不怎么能看到歷史,看到的都是俊男美女談戀愛”。

老李發(fā)現(xiàn),對過去的歷史不明白的不止是自己的80后助理。他去復印店打印畫稿,復印店小妹一邊整理打印出來的畫紙,一邊指著上面的軍人服裝說,“哦,你在畫八路軍啊!”

李昆武認真地跟眼前這個看上去20多歲的年輕人說:“小妹妹,這不是八路軍,這是解放軍。”

結果,小妹似乎沒聽出其中的區(qū)別,答復他:“是嗎?那不是差不多嗎?”

“從八路軍到解放軍,中間隔著多重要的歷史,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居然分不清楚!”李昆武說,“當時我就覺得,我的書不是畫給法國人看的,是畫給中國人看的,是畫給中國年輕人看的?!?/p>

讓他有點尷尬的是,他發(fā)現(xiàn)有時候,他的外國讀者居然比中國人更懂自己。有次在昆明跟學生座談,在場的法國留學生竟然能夠說得清老李書里的背景情況,甚至還能清楚地列出每個歷史事件發(fā)生的年月。

恰好那次,有個中國學生問他:“為什么你的書不在中國出版?”

“那個時候我就告訴她,我的書一定要回到中國,不然就沒有意義了?!崩罾ノ湔f。